六州歌头 - 分卷阅读14
,便一定要他谢之无来做这个娱人的小丑、天家场面父子情的陪衬?
谢竟下意识地抬眸,隔了半个大殿找到此刻同处风口浪尖的陆令从,与他目光相接。
殿上传来皇帝问询他“意下如何”的声音,谢竟只看到对面已经起身的陆令从紧盯他的双眼,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。
这个时候摇头的意义其实有些暧昧,可以理解为“不要答应”也可以理解为“不要拒绝”,但谢竟的直觉——这时候倒是用了他的直觉——却几乎立刻告诉他,陆令从的意思是后者。
谢翊眉头紧蹙,回身望着他。谢竟向父亲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,深吸了一口气,起身离席,走到殿中央顿首:
“竟献丑了。”
面圣不得带兵刃,另有宫人取了长剑来奉给陆令从。谢竟凭几而跪调弦试音,这琴的音色虽比不得他自己那张绿绮,但毕竟也是宫内之物,足够应付。
陆令从上殿,身姿挺拔眉眼粲然,只朗声道了一句“还请诸位大人赐教”,然而长剑在手,便是铮铮然一身正气飒沓而出,端的是松风竹骨。
他向谢竟示意,后者微微颔首,沉肩落腕,起手拨响第一个音。初时乐声尚缓,剑意也如柔水过舟,不露锋芒。陆令从左手背在身后,右手执剑,几乎只凭小臂和手腕带动,剑锋却好似引了长风穿堂而过,掀了谢竟颈侧碎发。
陆令从在音律上没什么造诣,举动进退之间却仿佛事先推演磨合过一般,恰到好处地踩上了琴声。他在翻身挽剑花时回眸与谢竟对视,笑着扬了扬下巴,谢竟立时会意,指端疾变徴声,瞬间勾连起快板,陆令从的剑招便陡然凌厉起来,剑气的凛冽不让少年炎阳般的意气,将所有心机筹谋暗流汹涌都逼得无处遁形——
满堂花醉三千客,一剑霜寒十四州!
长剑未及入鞘,已是云破月白。谢竟在满座喝彩中挥手按住弦上余音时,听到陆令真那嫩生生的叫好声格外响亮,清晰入耳。
陆令从将剑扔回给宫人,行礼入座时侧颈望了谢竟一眼,挑起了一边的唇角,耀眼到谢竟不得不垂下眼帘,淡淡地笑了笑。
不过笑完谢竟便后悔了。就因为这个,出宫回府的路上谢翊斜着眼审视了他半晌,语气不善、将信将疑地问:
“当真是几面之缘?”
第8章 二.三
骏马分花拂叶,犹如流星一般疾速穿行在林间。山行颠簸马上人却稳坐,左臂修长精壮,伸展开擎着重弓,搭好了箭蓄势待发。
溪涧对岸紧邻出城的官道,快到关城门的时辰,已经没什么车马走动了。
今日去城外禁军靶场练箭,同行的几位公子哥儿都有门禁,不像陆令从早早出宫开府无人管束,因此天色暗得差不多时就都告辞回城了。陆令从的马脚程极快,何况凭着腰牌就算城门关了也能给他叫开,因此并不着急回去。
这片林子距城有十几里路,高宗皇帝定都时便有了,百年来一直没有砍掉,反而生长得又深又密。早年间这里还有不少猎物出没,近来因为人烟渐多都几乎绝迹了。陆令从是无意间看到一只野鹿,才临时起意,纵马向相反的地方追去。
夜色中这样灵巧的活物更是考验人的眼力。陆令从少时随崔宪习武,曾经起早贪黑地练过眼,那时他攀在御花园的太湖石上,能一箭射落吴氏檐下宫灯的穗子。
眼见马蹄与猎物的距离已经在箭的射程之内,陆令从正欲松手,却惊觉耳畔一阵凛风,一道极细的黑影一闪而过,等他迅速调转方向羽箭离弦时,右侧眼角边已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下来。
陆令从双眸骤缩,瞳色暗沉,左手拇指顺着那道血痕抹了一下,入口腥甜。
他侧脸啐了一口,俯下上身,下巴挨着马头顶的鬃毛,倏然催动骏马,眨眼之间已经飞了出去,身后几支冷箭几乎是追着马的后蹄插入了地面。
四下寂静,陆令从不知道放箭的人有多少,也不知道离他还有多远。但是倘如他停下来,只怕会招来围攻。
陆令从没有时间来想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他自问没有得罪过请得起这种刺客的人——不仅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,甚至能预料到他会跟着那一只野鹿深入林间。
夜色已经完全压了下来,身后仍旧穷追不舍。陆令从对这片林子的地形不太熟悉,但是从他刚才调转的方向来看,这群人应该是在将他往官道上逼。上了官道那便是真正的敌暗我明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到时再想脱身便难了。
马是王府养的,也算快如长风,可到底已经全速驱驰了半日,体力渐渐不支,在他隐约看到溪水粼粼波光的时候终于被射中了一条后腿,马身一个踉跄。
陆令从暗骂了一声,心说下次出来一定要骑他自己那匹御赐的白马。他挥弓挡开擦身而过的箭,左手抽出腰间匕首猛地在马臀上一扎,骏马立时长嘶一声,前蹄腾空纵身跨过了溪涧,跌跌撞撞落到了官道上。
陆令从眼尖,一眼看到身前有一单骑正匆匆独行,当下从马背上起身,将马鞍当作助力,足尖一点凌空跃起,径直落到了另一匹马身上,下一秒他将还沾着血的匕首抵在了身前人颈间,寒声命令道:“掌住缰绳,入林!”
那人有片刻的犹豫,紧贴着陆令从的后背似乎是微颤了一下,但随即便依言拨转马头踏入溪水,马蹄起落间扬出水花浸湿了鞋袜。
陆令从将匕首扔回鞘中,从背后箭筒中连抽三支,正中几个还没来得及缩入林间的刺客,终于有机会回敬一下这群阴魂不散的人。
他紧接着用匕首的柄捅了捅那人的后腰,低声附在对方耳畔道:“往林子深处走。”
一旦不用管马、能全力应付,身侧呼啸而过的箭的数量便大大减少。亏了幼年苦练,陆令从的准头惊人,但凡有来必有往,只要让他看到了拉弓,必定不会再容许第二支射出来。
可是陆令从摸不透身后究竟还剩多少人,一旦箭用完便只能引颈就戮,再无招架之力。
他凝神静听片刻,耳中除了马蹄声与风声呼啸,还有细细的淙淙流泉声。溪水是一直通进了山中,靠近源头,水应该比官道旁要略深,山石也多,或许可以借地形躲藏一二。
陆令从也不想让这个路边随手抓来的倒霉鬼替自己送死,回身射出最后一箭送当先那刺客上了西天,将弓与箭筒扔下,擒住了身前人的肩膀,只觉得这家伙瘦得硌手。
他语速极快道:“下水。”
那人竟然还有空“嗯”了一声。
前路受山势溪流走向而骤转,陆令从心中暗暗数了三下,看准了这拐弯处片刻的盲区,拽住那人纵身往道旁一摔,落马时小臂护住他的后脑勺,翻身直接滚进了水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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